福柯注意细节的、具体的权力运作,他称之为“微观物理学”。“微观权力”有如下内涵:权力是行使中的不是被占有的;权力不只压抑,而会发生权力关系的颠倒;权力不是自上而下的,而是有无数的作用点。本文以福柯的“微观权力”观点解读卡夫卡的《城堡》,分析权力的无处不在、权力压抑和制造的双重性及权力双方的较量

李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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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2010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以福柯的“微观权力”观点解读卡夫卡的《城堡》李晓林Ξ(厦门大学 中文系 ,福建 厦门　361005)[摘 　要 ]福柯注意细节的、具体的权力运作 ,他称之为“微观物理学”。“微观权力”有如下内涵 :权力是行使中的不是被占有的 ;权力不只压抑 ,而会发生权力关系的颠倒 ;权力不是自上而下的 ,而是有无数的作用点。本文以福柯的“微观权力”观点解读卡夫卡的《城堡》,分析权力的无处不在、权力压抑和制造的双重性及权力双方的较量。[关键词 ]福柯 ;微观权力 ;卡夫卡[中图分类号 ] I106. 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 - 7077 (2006) 01 - 0011 - 03　　法国哲学家福柯以特立独行著称 ,甚至被认为惊世骇俗 ,奥地利作家卡夫卡则被视为“弱的天才”,他自称为“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然而 ,性格、行为上的差异并不能遮掩他们思想上的相通。最为明显的 ,是他们对权力的看法很相似。如果我们以福柯的“微观权力”观点来分析卡夫卡的《城堡》,作品中扑朔迷离之处将变得明朗 ;通过对卡夫卡作品的解读 ,我们也能够更深入地理解福柯的权力观点。何谓“微观权力”?首先需要指出的 ,是福柯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权力理论。他注意的是细节的、具体的权力运作 ,他称之为“微观物理学”。福柯意义的权力概念 ,不是君主权力 ,也不是某个阶级、团体、党派对另一阶级、团体、党派施加的暴力 ,而是涉及众多方面的一种复杂关系网络。实际上 ,权力分析停留在宏观的政治层面太久了 ,对于个体来说意义不大 ;对于权力的微观分析 ,正是福柯的独创。福柯不是从宏观的理论入手 ,而是诉诸于我们的体验。他揭开了监狱、精神病院的一角 ,让我们看到当代文明中的“奥斯维辛”。要问是谁在行使权力 ,也许我们只能同意福柯的说法 ,即权力是一种力 ,它是来自各方面力量的扭结。福柯批判了下面的权力观 :权力是被占有的 ;权力是以镇压(压抑)的方式实施的 ;权力是自上而下的。他提出了相反的权力观点 :首先 ,微观权力“不应被看作是一种所有权⋯⋯这是一种被行使的而不是被占有的权力”;其次 ,权力不是固定的 ,或者说不只是压抑的 ,而是在运用过程中得以传播、扩散 ;权力不仅是自上而下的 ,不仅是集中于某些机构或阶级 ,而是有无数的作用点 ,“每一点都有可能发生冲突、斗争 ,甚至发生暂时的权力关系的颠倒。”[1] (P29)福柯的“微观权力”往往与规训相关 ,不再是惩罚。这是一种更隐蔽更普遍的权力关系 ,它广泛存在于工厂、学校、监狱等。与西方哲学重灵魂轻肉体的倾向不同 ,福柯大谈身体的重要性及身体的各种体验。他认为现代性进程不仅要求身体服从“政治经济学”即效益的需要 ,更要制造驯服的身体。相比语言 ,身体体验是更为细微、真切的体验 ,有些是下意识的体验。福柯将“监狱体制”最终形成的日期定在1840年 1 月 22 日 ,因为这天梅特莱农场一个孩子生命垂危之际对农场这个规训机构深表眷恋。意味深长的是 ,福柯对流浪汉和罪犯表示了同情甚至赞美 ,而对于“被规训的孩子”感到恐惧 ;他从前者看到的是热爱自由的精神 ,从后者看到的则是“既驯顺又能干的肉体”。在他看来 ,犯罪体现出人性与社会的冲突和较量 ,它动摇着僵化的社会体制 ,它对抗着社会的不公不义 ,使得社会更文明更人道。就是说 ,在个体自由与社会稳定之间存在一种张力 ,彼此抗衡、制约 ,福柯曾用过一个极·11·Ξ [收稿日期 ]2005 - 11 - 10[作者简介 ]李晓林 (1968 - ) ,女 ,山东金乡人 ,厦门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美学博士 ,主要从事西方文艺理论及美学研究。2006 年 2 月第 23 卷　第 1 期枣庄学院学报JOURNAL OF ZAOZHUANG UNIVERSITYFeb. 2006Vol . 23 NO. 1© 1994-2010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为形象的词“格斗”来说明二者关系。作为哲学家而非艺术家的福柯 ,其对于犯罪的探讨不是从社会稳定出发的 ,而是基于对人性复杂性的领悟。其后的马尔库塞把希望寄托在少数民族、黑人、青年学生身上 ,基于同样的原因。如果我们以福柯的这些观点分析卡夫卡的作品 ,会发现它们是得心应手的工具。在刻画人类心灵遭到强力的践踏方面 ,卡夫卡达到了无与伦比的深度。在权力的复杂、微妙、荒谬方面 ,没有作家比卡夫卡展示得更细致。《城堡》中的权力首先 ,《城堡》中最为奇妙的是权力作用的形式 ,初看荒诞不经 ,实则入木三分。城堡高级官员克拉姆是永远见不着的 ,能见到的只有他的信使、情人和他写的信。不是因为他高高在上见不着 ,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 ,他只是权力链条上的一个因素。当 K固执地要求克拉姆作为个体现身 ,作为理性的、有责任的个体出现 ,他注定了失败。K处在一个路口 ,一边通向城堡 ,一边通向村子 ,即要么做统治者 ,要么做被统治者。但是 K坚守着自己的存在 ,不被城堡和村庄代表的社会整合 ,他最终是个异类。卡夫卡的小说也不能被异化的社会整合 ,它不断唤起我们的惊愕、我们的自我反省、我们的自我意识 ,并最终使我们保留了虽微末却代价高昂的内心自由。其次 ,权力不仅压抑 ,而且制造。权力作用时 ,引起的不一定是反抗 ,更可能是迎合。权力改变了被迫害者的无意识 ,权力造就了被迫害者。传统的监禁通过惩罚来达到目的 ,会使得罪犯产生逆反心理 ,给社会增添新的不稳定因素。同时 ,被规训的人会自动维护社会的规训机制 ,而压制那些敢于质疑的异类。这样 ,社会不必以暴力来对付异类 ,而是从根本上取消了异类出现的可能性。被规训者不仅不憎恨被规训的事实 ,相反 ,他们对权力机构感激涕零。有血性的人少之又少 ,有头脑的人少之又少 ,多的是浑浑噩噩或苟且偷生或趋炎附势的人。《城堡》中不乏类似的描写 ,“所有的仆人都很像”,村长和土地测量员的两个助手“三个人的微笑一模一样”,他们是一些迟钝、麻木、顺从、没有自由意识的可怜的庸众。他们不仅不以仰人鼻息为耻 ,而且以攀附权力为荣。酒店老板娘一度是城堡官员的情妇 ,20多年过去她还感到“风光体面”,她的丈夫、她丈夫的亲戚也以她为荣并寄以厚望。貌似荒诞的情节 ,昭示出人性的弱点。第三 ,权力深入日常生活。权力的极端形式是毁掉一个人的生命 ,这种情况毕竟少见。权力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 ,甚至深入肉体 ,这种情况却一向被忽略。权力 ,既可能来自权力机构、执法者 ,也可能来自卑微的人。个人隐秘 ,是个人能够拥有的最后领地 ,是个人尊严的底线。小说中 ,作爱 ,最隐秘最个人化的行为 ,也逃脱不了他人的注视。K 与弗丽达在地板上“滚了一整夜”,早晨发现两个助手坐在柜台上开心地笑着 ,他们也“在这里坐了一整夜了”。另外一次疯狂地作爱之后 ,两个人筋疲力尽 ,“这时女仆们又上来了。‘瞧这俩是怎么躺的’,一个女仆说 ,出于同情 ,她扔了一块单子盖在他们身上。”卡夫卡写出了个人尊严被侵犯 ,而且这种侵犯发生的太过频繁 ,已经引不起当事人的愤怒 ,只能是悲哀。K常常因为无处不在的权力而筋疲力尽 ,却始终不曾放弃抗争。卡夫卡是悲哀的 ,没有理由要求他不悲哀。他又是调侃的 ,没有调侃就无法活着。他不仅写出时代的悲哀 ,也写出人生在世的悲哀。从前者说 ,是人对人的权力 ,从后者说 ,是人与上帝的关系。第四 ,权力与知识。福柯说 ,“权力制造知识⋯⋯权力和知识是直接互相连带的 ;不相应地建构一种知识领域就不可能有权力关系 ,不同时预设和建构权力关系就不会有任何知识。”[1] (P29) 是权力决定着正常与反常、有罪与无罪的区分。卡夫卡的众多小说都应和了《诉讼》的开头 ,“一定有人诬告了约瑟夫·K,因为 ,他没干什么坏事 ,一天早晨却突然被捕了。”[2] (P3)小说就此开始。卡夫卡的众多小说是对福柯权力与知识观点的最好说明。作为异类 ,K的自我辩护永远不能被听取 ,他永远处于权力编织的话语牢笼中无法脱身。申诉之路在卡夫卡的许多小说中 ,主人公都是申诉者 :《审判》中的儿子 ,《诉讼》中的约瑟夫·K,《法的门前》中的乡下人 ,《城堡》中的土地·21·枣庄学院学报 2006 年第 1 期© 1994-2010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测量员。申诉 ,表明个体与社会的冲突 ,或者说 ,表明社会权力与生命权力的较量。权力无时无刻不在发挥着规训的功能 ,权力把人束缚在特定位置上 ,任何不服从规训的人都是没有立足之地的。不仅官员们这样想 ,就连普通民众也是这样想的。《城堡》中 ,几乎所有的人都指责 K的“无知”、“孩子气”和“执拗”。老板娘的话很有代表性 :“您一不是城堡的人 ,二不是村里的人 ,您什么也不是。但是可惜的是您又确实是个人 ,您是一个外乡人 ,一个多余的人 ,一个在这里处处碍事的人 , 一个不断给人找麻烦的人⋯⋯”[3] (P55)按照这样的逻辑 ,一个人要么属于A派 ,要么属于B 派 ,A 派的人是实施权力的一方 ,B 派是顺从权力的一方。卡夫卡有类似的思想 ,即美只存在于罪犯身上 ,这样的话颇令人费解。但是以福柯的观点来解释 ,就简单了。福柯曾经赞美罪犯的勇气、尊严、自我意识 ,他从那些罪犯和疯子身上发现了生命最不屈、最眩目的燃烧。而且 ,在文学史上 ,不乏对撒旦的赞美。弥尔顿、拜伦和波德莱尔无不把撒旦作为阳刚美的化身、勇敢智慧的英雄。在卡夫卡这里 ,小说就展现了矛盾双方于无声处见惊雷的较量。说是较量 ,其实胜负早以定下。外乡人在做徒劳无功的对抗 ,这悲惨的对抗不免显得滑稽。如果反抗权力是美的 ,那么一切屈从于权力的语言、行为都是丑的 ,比如城堡的寒酸破败 ,“那的确是一个相当寒酸的、看上去全是一色普通村舍的小城镇”,“塔顶类似阁楼 ,其雉堞瑟瑟缩缩、杂乱无章、残颓破败地戳向蓝天 ,就好像是一个害怕画错或是很不认真的孩子信手涂鸦胡乱画上去似的”[3] (P11) 。作为主宰人们命运的权力机构 ,本来应该是庄严肃穆的 ,城堡的瑟缩、杂乱、破败、随意的外表正是其内在本质的体现。卡夫卡仅仅要写一个卑微的土地测量员的不幸经历吗 ? 不 ! K其实是百折不挠的战士。迄今为止 ,评论家也好 ,普通读者也罢 ,往往强调卡夫卡“弱”的一面 ,而忽略或根本无视他“好斗”的一面 ,孰不知“好斗”才是根本的 ,才是卡夫卡的价值所在。不妨听一下福柯的动机。福柯说 :“我为什么愿意写这样一部历史呢 ? 只是因为我对过去感兴趣吗 ?如果这意味着从现在的角度来写一部关于过去的历史 ,那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如果这意味着写一部关于现在的历史 ,那才是我的兴趣所在。”[1] (P33)而且 ,监狱体制不仅限于监狱 ,它注定要蔓延到整个社会。同样 ,在卡夫卡这里 ,权力不仅限于“城堡”,“城堡”是整个社会的缩影。福柯没有绝望 ,没有悲观 ,他指出的是要揭示、反抗权力 ,并把权力尽可能地化解。他不是个无政府主义者 ,他不认为能一劳永逸地消除权力 ,也不认为一个社会的正常运转可以没有权力的制约。他的意义在于 ,他始终在为个人的权利辩护。卡夫卡也没有绝望 ,他多次写到了“光”。“光”这一温暖、美丽的意象 ,总是出现在主人公生命即将结束之前。哪怕“光”仅仅是内心信念 ,生命就不是完全无意义的 ,因为毕竟体验到了光的存在。《诉讼》中 ,主人公被“像一条狗”一般杀死之前 ,他看到远处的一扇窗户打开 ,灯火通明 ,《在法的门前》中 ,在法院门前等了一辈子的乡下人临终前看到门缝里透出的一线光。福柯以其权力理论、卡夫卡以其艺术作品使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 :每个人都无法摆脱权力的作用。每个人既受制于权力 ,也有意无意地操纵他人。明白这点 ,不意味着悲观 ,而是能够使我们更文明 :我们在说话 ,是否发出的是自己的声音 ? 我们在行动 ,是否受制于他人而不知 ? 我们是否在体验着迫害他人的快意 ?当我们真正明智之时 ,才是自由呼吸之际。这样的设想某种程度上是奢望 ,自由只能是相对的。参考文献[1 ]福柯. 疯癫与文明[M] . 北京 :三联书店 ,1999.[2 ]卡夫卡. 卡夫卡全集 (第三卷) [M] .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3 ]卡夫卡. 卡夫卡全集 (第四卷) [M] .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责任编辑 :李鲁祥 ]·31·李晓林　以福柯的“微观权力”观点解读卡夫卡的《城堡》

以福柯的“微观权力”观点解读卡夫卡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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