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大学历史学系“中国古代史研究专题课”之“精读一本书”计划之

刘栋

靳小龙

Xiamen University Institutional Repository

[收稿日期 ] 2010-05-12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 二 一 年第三期社会文化史视野下的宋代士绅读 宋代士绅结社研究靳小龙,刘 栋(厦门大学 历史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5)[中图分类号 ] K244 [文献标识码 ] E [文章编号 ] 1000-422x ( 2010) 03-0105-04国内外学者研究宋代士绅取得的大量成果,不仅没有消弭学者之间由界定 士绅 引起的分歧,反而使得士绅的形象在丰富的同时,更为模糊。这说明,分别从政治史、社会史、家族史、文化史、区域史等领域出发的研究成果, 显然难以贴切地把握研究对象。为了清楚地了解士绅群体,当下学者纷纷采取跨领域的视角,开展进一步的研究。周扬波博士的 宋代士绅结社研究 (中华书局, 2008年 9月出版, 约计 22万字, 以下简称周著 )一书即是一例。周著结合社会史与文化史,从双重角度出发,研究宋代士绅结社, 考察士绅群体的社会功能。这是研究宋代 士绅 又一份有分量的成果,为全面认识、呈现多重形象的 士绅 增添了一个面相。从结构安排来看, 周著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引言,包括学术史回顾、议题分析和论题提炼。第二部分涵盖六个章节。在第一章中, 周著着重考察了宋代首次出现的士绅会社 乡约, 尤以吕大钧组织的乡约为中心。第二章,周著探究了传统私社在宋代的变化,宋代新型经济合作组织 义役、义约的出现、兴盛与没落过程。第三章, 周著对地方社会士绅主导的救济组织, 从 社仓结甲 和 乡曲义庄 , 到具体情境之下出现的新组织 粥局 和 救济义约 做了详细考察。第四章, 周著分析士绅武装在宋代兴起的时代背景, 进而探究其组织方式及其作用, 并申明士绅武装的历史意义及其影响。第五章, 周著追溯了 耆老会 在历史上的发展历程, 以两个案例说明宋代耆老会的构成、规则、目的和实际影响。第六章周著介绍了诗社、学术会社、莲社、棋社、镜社、茶社、菊社, 展示出了宋代士绅的日常生活和交游, 并揭示交往群体如何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社会。第三部分是结语, 从宋代士绅会社功能、唐宋转型视野下的考察、宋以后士绅与社会关系的变迁三个方面,周著做了细致地思考。周著中体现的学术进步, 何忠礼先生序言中已有介绍,我们不再赘述,另提几点:第一,周著以全新视角考察宋代士绅。以往学者对宋代士绅的研究, 多关注其直接借助政治势力实现一己或群体主张, 影响当时的社会现实。因而, 士绅的影响发挥须借助官方主导的政治力量,而这又导致士绅一切影响都在官方势力辐射所及的范围内。为免因循,周著吸收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在 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 共同体 概念的涵义, 另辟蹊径。周著悉心研究宋代士绅如何结社, 结社士绅群体影响的施展方式,以及结社活动对此的作用。与此同时,从社会史的背景中,发掘士绅的思想脉络,或从士绅的思想观念入手, 解释其社会实践的意义, 也是周著的重心所在。如熙宁九年( 1076), 吕大钧闲居乡里, 倡导并组织 乡约 。其经过及意义,由于存世资料对之记载稀少,学者论述时往往语焉不详。周著从不同以往的思考角度, 以吕大钧的理学思想为切入点进行研105究, 认为其试图通过结社,整合地方秩序, 虽然最终失败。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周著给我们复原了当时的情景, 正如何忠礼先生说 是首次探究了宋代乡约的整体推行状况 (序言, 第2页 )。前代士绅组织 耆英会 的目的是 怡老 , 因而,其 会规 多标榜真率。周著认为宋代士绅组织的耆英会秉承了这一传统涵义, 同时也 作为一个社会精英群体, 它们客观上起到的是士绅身分优势的示范和辐射作用, 是官本位社会价值体系的强化, 并往往对地方秩序产生影响 (第 95页 )。例如,周著分析了南宋鄞县 耆英会 如何对地方社会秩序产生影响(第 123页 )。再如, 周著对文艺会社中 猪嘴关 的考察,使得我们从士绅的观念中, 看出宋人长久以来的南北地域之争 (第 201页 )。第二,周著对士绅 公事 之外生活的考察。从社会学的知识中, 我们知道人类是社会性的种群。从政治史、经济史、家族和家庭史、社会史、文化史等视角, 对具体事件中的士绅个人或士绅群体的研究, 往往忽视对士绅个人自我取向的关注。这不是学者忽视了这一点, 而是, 从正史、会要、宋人文集、后人记述等传世文献中,官府的影子存在于士绅 举动 的方方面面, 却难觅士绅寻求自我取向的身影。因而,过往研究无法考察基于相近取向而联结的士绅群体, 遑论由此交往活动带给士绅个人的影响。如此一来,士绅研究将难以避免平面化。因此,接续的研究需要从更广泛视野中追寻士绅的身影, 才会使得研究更显立体感。周著坚守历史学本位,悉心爬梳史料,钩沉索隐,阐幽发微。但是, 也不自我禁锢, 而是主动向 外 出击,将视野转向宋代士绅的日常生活。宋代科举发达产生了大量的士人, 留下丰富的资料,如诗文集、笔记、小说、尺牍等, 记录了士人与士绅的交往活动, 足以显示士绅公事之余的日常生活画面。周著紧扣 士绅 , 不辞辛劳,查找士绅的零散记录, 宋元及明清方志当中宋代士绅活动的记载, 点点滴滴, 吉光片羽,尽入囊中;加以考辨之后,描绘出士绅的平日活动、交游生活、诗词酬和,及参与结社的情景;再依据结社的性质, 阐发结社对士绅的影响。如王安石变法期间,对富弼退居洛阳时,组织耆英会的考辨,分析参与者当时的精神面貌,揭示了参与者隐藏在聚会目的背后的政治理念, 及他们日后的遭遇。第三,周著从新的观察层面对皇权与绅权的关系提出了新看法。RobertM. Hartw ell(郝若贝 ) 、Robert P. H ymes (韩明士 )、PeterBo l (包弼德 )等美国宋史学者认为,南宋地方精英 对地方的控制或影响日益加强, 同时,中央政府或官府的力量却逐渐的消退。南宋士绅主导的民间救济组织,从其运行得以持久的支持力量中,周著觉察到官府活动的身影;从士绅发起的义役、义约到各自最终结局,周著注意到了官府的适时介入;士绅武装早在北宋,官府已将之确定为乡兵的来源之一, 其功能在两宋之际, 凸显出作为官府维持地方稳定的替代力量,但在官府稍有精力和能力之时, 便难以维持。这些都是士绅在家乡参与的活动, 显然无法仅仅视作士绅对地方控制的加强,同时官府力量的收缩。因此, 周著认为 在会社这个层面上, 绅权与国家权力尽管在价值取向上不尽一致, 但在实际运作中却处于互相交融的状态。可以认为,多数士绅参与的会社,是绅权和国家权力两种合力形成的结果 (第 212页 )。当然,反复阅读之后, 我们也产生了一些疑惑:其一, 周著认为, 宋代士绅通过民间组织影响 社会,真是这样吗? 我们依照周著的界定,来做番查证。按照周著的定义, 士绅 指具有影响力的知识阶层,其构成要素是知识和影响力 (第 6页 )。吕大钧乡约与杨万里诗社都在周著的研究对象之列, 比较之后, 我们认为,士绅的影响力并不取决于官员身分。 民间组织 指人类生活共同体中与政府相对应的民间群体 , 民间自发组织 指发起者来自民间, 社缘 指通过结社形成的关系 (见第 8页 )。周著认为, 开始由士绅独立主导的义役、义约, 后来受到官府影响, 算作民间组织。朱熹推行社仓得到官府扶植,与当时政府时有联系,也算民间自发组织。南宋孝宗朝, 杨万里组织诗社, 参与者均为在朝官员,诗社聚会活动则在公事之余,仍然算做民间组织。据此判断,结社是不是 民间 的,取决于结社的活动地点是否106在政府影响之外。宋孝宗淳熙十五年 ( 1188)三月,宋高宗葬永思陵,四月祔庙。朝臣就吕颐浩、赵鼎、韩世忠、张俊四人该不该配享,引发争议。杨万里在朝廷以官员身分提出异议,尤袤等支持杨万里,最终取得胜利。周著认为, 此时杨万里诗社的参与者 影响 了当时政治 (第 149 152页 )。但杨万里、尤袤等同受理学熏陶,他们此次的一致看法,是往昔共同认识的体现还是因参加诗社形成的?依据周著的界定,杨万里组织的诗社活动,是发生在现任官员 个人私下间的活动 , 诗社 与政府相对, 可视作民间组织, 然而, 没有影响政治。当在朝廷之上,谈论政事时,杨万里等人的言行,对政治确实产生了影响。可惜,此时杨万里诗社应在周著研究的对象之外 (第 10页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 士绅不能单凭民间组织 影响 当时社会。因此,士绅影响力发挥的途径和效力需要仔细辨析。其二,我们认为士绅武装最为符合周著的定义,但士绅影响力的来源值得深究。我们先来叙述宋代士绅武装出现的背景。宋朝与契丹、西夏在边境时有征战,难免殃及池鱼, 为图自保,地方武装产生。两宋之际,政府正规军忙于对外作战,南宋地方官府疲于应付零散的、小股的外敌和流寇骚扰侵害。南方宗族的结构和规模, 在宋朝政府一贯的扶持和加强的政策指导之下,已经成为拥有独立维持秩序机制的组织。平日若不与政府有牵涉,或是必须由政府做出裁决的事情,一般的失序紊乱事宜,宗族内部就可以解决。因此, 政府无法提供大环境的稳定之时,宗族武装势力来保护族属的安全,这可为政府容忍。而在遭敌袭扰,政府军无力应对之时,宗族武装势力能维护一方安定,那对政府, 地方, 宗族和贫弱户都是有利的。政府默认其合法性,宗族出力, 地方受益, 皆大欢喜。因此, 士绅武装兴盛一时。士绅武装能否顺势,从军事上填补政府权力在民间留下的空白? 周著认为可以 (第 204页 )。然而, 又认为 士绅武装与政府, 双方之间既有合作, 又存在着紧张 (第 205页 ), 但宋代绅权与政权的关系却并不存在从结合到分离的单一趋势 (第 211页 )。士绅武装的强大作用,周著也说明, 除去知识之外, 士绅武装领导者的号召力,离不了地方实力家族的支持。领导武装组织的个人能力, 对士绅武装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也非常重要。那么, 士绅到底是凭借自身能力,及家族的实力和影响力来组织武装力量,还是通过组织武装力量在获得影响力?从周著中,我们无法释疑。学界对此却已有思考和研究。傅衣凌先生在遗稿 中国传统社会:多元的结构 (载 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 1988年第 3期 )一文中, 从中国帝制时代历史全局上, 以 公权力 与 私权力 两个视角,勾画了士绅不同时期, 在社会中影响力强弱的一般情况。就宋代而言, 梁庚尧先生的研究已经揭示了 士绅 在社会生活中表露的复杂面相。士绅在基层社会中的不同形象之塑造,官府、士绅、民众三者在基层事务中的互动和力量升降,学界已有很好的讨论,作者也未能参考,殊感遗憾。另外,宋代科举对社会各个群体地位变化的助力,学界已有研究予以证实,但似乎不宜推之过远。例如, 宋代新兴的学术会社对科举的推动, 进而影响社会流动的程度 (第 186页 ) ,还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来揭示。此外,周著在史料和文献上还有些许瑕疵。史料的疏漏舛误: 第 45页, 书中引文为 今有二十年矣 , 经核对为 今二十年矣 ,见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 甲集卷七 (中华书局,2000)。第 102页,书中引文为 卫州防御使冯行己 ,经核对为 冯行已 ;同页,书中引文 时宣徽使王公拱辰留守北京 ,经核对为 时宣徽使王拱辰留守北京 ; 第 109页, 书中引文为觅休致 , 经核对为 早休致 , 以上俱见邵伯温 邵氏见闻录 (中华书局, 1983年 )卷十 。第 115页,书中引文为 宦迹略相上下 , 经核对为 宦游略相上下 ; 第 119页, 书中引文为徒走行来 ,经核对为 徒走往来 ;第 125页,书中引文为 昔香山洛下耆英之集 ,经核对为昔眉山洛下耆英之集 , 以上俱见楼钥 攻媿集 (四部丛刊本 )卷七五、八八、五三。文献方面,如对于明清时期结社研究的论述,似乎不宜遗漏何炳棣先生的 中国会馆史107论 (台湾学生书局, 1966年 ) ;在救济组织的研究中,未能参阅张文先生的 宋朝民间慈善活动研究 (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年 ) ;在进行乡村 义役 的研究中, 惜未能参阅梁庚尧先生在 南宋的农村经济 (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85年修订本, 新星出版社, 2006年 )一书中的相关研究;第 191页, 论述宋代是佛教世俗化的重要时代, 惜未能参阅刘浦江先生 宋代宗教的世俗化与平民化 (载 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 2期 )一文;郝若贝 750年到 1550年中国人口、政治和社会的变迁 ( 中国史研究动态 1986年第 9期 )一文, 中译本只是摘译,引用作为参考,似乎并无不妥,若是引述观点作为论据, 似应直接引用英文文献原文 ( [美 ]Robert M. H artw el,l Demog raph ic, Politica land Soc ial Transformations o f China, 750 -1550 , Harvard Journa l of A siat ic Stud ies, Vo.l42, No. 2. ( Dec. , 1982) )。总之,微瑕难掩美玉,周著是一部颇有收获的学术著作。新颖的视角和独特的方式, 为我们又打开了一扇窗户以观察宋代士绅的身影。书中的优点和可取之处值得我们学习,罅漏之处值得我们引以为戒; 书中所透露出著者对于学界现有研究的反思,尤其需要我们的注视。注释与参考文献:* 本文是厦门大学历史学系 中国古代史研究专题课之 精读一本书 计划之一, 亦是集体讨论的结晶。刁培俊副教授惠益实多, 刘佳佳、贾铁成、杨辉建、仝相卿、吴思宁、黄维玮诸学友也前后贡献才智, 谨此致谢。参阅包伟民: 精英们 地方化 了吗? 试论韩明士 政治家与绅士 与 地方史 研究方法 ,载 唐研究 第十一卷 唐宋时期的社会流动与社会秩序研究专号 ,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年; 刁培俊: 南宋 乡村社会 的管窥 以 夷坚志 为中心的初步考察 (载 国学研究 第二十四卷,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9年 )一文, 特别是注释 25、26。[德 ] F erd inand Tonn ies(滕尼斯 ): 共同体与社会 ,林荣远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9年。[美 ] Robert M. H artw ell(郝若贝 ) , D em ograph ic,P o litica l and Soc ia l T ransfo rm ations of Ch ina, 750-1550 , H arvard Journa l of A sia tic Stud ies, Vo .l 42,No. 2. ( Dec. , 1982), pp. 365-442.[美 ] Robe rt P. H ym es(韩明士 ) ,参见 Statesm en andGentlem en: The E lite of Fu-chou, Ch iang in Northernand Southe rn Sung, New Yo rk: Cam bridge Un iversityP ress, 1986.[美 ] Bo l Peter(包弼德 ) : 斯文: 唐宋思想的转型 ,刘宁译,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1年。民间与政府的两分,离不开作为共同载体的社会, 怎么界定帝制中国的 社会 ? 民间 在哪儿? 周著的研究可能并不涉及,故而未作考察。我们认为, 学界的研究成果值得考虑 ,如钱穆先生认为: (中国传统政治中 )政府与社会融会 , 参见氏著 国史新论 ,北京: 三联书店, 2001年, 第 90页; 陈春声: 乡村的故事与国家的历史 ,载黄宗智主编: 中国乡村研究 第二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3年; 以及陈春声的演讲 (参见杨念群、黄兴涛、毛丹主编: 新史学 多学科对话的图景 ,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年, 第 868 869页 ); 参阅牟发松: 传统中国的 社会 在哪里 ,载 史林 2006年第 1期。参阅黄宽重: 南宋地方武力 地方军与民间自卫武力的探讨 ,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 2002年。参阅梁庚尧: 豪横与长者: 南宋官户与士人居乡的两种形象 ,原载 新史学 第四卷第四期, 1993年 12月, 今据氏著 宋代社会经济史论集 ,台北允晨文化出版公司, 1997年,第 474页。此外,许怀林先生 陈氏家族的瓦解与义门的影响 (载 中国史研究1994年第 2期 ), 及王善军先生 北宋青州麻氏家族的忽兴与骤衰 (载 齐鲁学刊 1996年第 6期, 另见其 宋代宗族与宗族制度研究 , 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 给出了二个典型个案, 反映出政府对于家族实力和势力的真实态度。这是否具有普遍的解释力, 尚待史料的证实。参阅刁培俊: 宋代的富民与社会治理 , 河北学刊 2004年第 2期。方诚峰: 统会之地 县学与宋末元初嘉定地方社会的秩序 (载 新史学 第 16卷第 3期, 2005年 9月 )一文, 讨论了特定时空之中地方社会的秩序的建构、维持和转变, 不同的人在其中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官民有合作也有背离, 由此为切入点论证了地方士绅参与社会事务与官方力量的纠葛, 很有启发。参阅李弘祺: 宋代官学教育与科举 ,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94年;柳立言: B ever ly J. Bossler, Pow-e rfu l Relations: K inship, Status, and the State in SungChina ( 960-1279) ,载 台大历史学报 1999年第 24期, 及柳氏的其他论著。108

社会文化史视野下的宋代士绅——读《宋代士绅结社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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