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斯干》有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诗经时代已经出现了男女贵贱的差别,男孩把玩的是玉质礼器,女孩却只能弄“瓦“。“璋“是“半圭“,相对明确,那“瓦“是什么呢？《毛传》释“瓦“为“纺塼“,关于“纺塼“是怎样的物件却众说纷纭。文本拟就“纺塼“的具体所指作一番剖析,并进一步探讨“瓦“的涵义。一《毛传》注“瓦,纺塼也。““塼“,本作“專“,后加厦门大学哲学社科“繁荣计划

潘超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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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项目］　厦门大学哲学社科“繁荣计划”。①　杨鸿勋：《建筑考古学论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１９８７年版，第１０２页。说说《诗经》中的“弄瓦”潘超青（厦门大学　海外教育学院，厦门　３６１００５）《诗经·小雅·斯干》有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 生 女 子，载 寝 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诗经时代已经出现了男女贵贱的差别，男孩把玩的是玉质礼器，女孩却只能弄“瓦”。“璋”是“半圭”，相对明确，那“瓦”是什么呢？《毛传》释“瓦”为“纺塼”，关于“纺塼”是怎样的物件却众说纷纭。文本拟就“纺塼”的具体所指作一番剖析，并进一步探讨“瓦”的涵义。一《毛传》注“瓦，纺塼也。”“塼”，本作“專”，后加“土”字旁，多为土陶质地，纺專则指用于纺织的物件。西周 时 期，女 子 参 加 纺 织 劳 作 是 普 遍 的 事。《大雅·瞻 卬》有 云：“妇 无 公 事，休 其 蚕 织”，《豳风·七月》亦云：“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描绘了女子采桑养蚕的情景。因此，《毛传》将“瓦”释为纺织工具，与纺织劳作联系起来，并以此来阐释诗文的用意，即对女子应当及时灌输日常纺织劳动意识，让她掌握娴熟的纺织技术，来体现她在家庭中的价值。后世也延续了此种思路，强调女子纺织劳作的重要性。如《汉书》曰：“张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身衣弋绨，夫人自纺绩”，都标榜女子熟谙纺织技术，体现其勤劳贤德的主妇之风。因此，从“瓦”与纺织工具的关系这一角度来解释“瓦”，符合当时的社会观念和家庭分工。只是《毛传》所说“纺塼”究竟是何种形制的纺织器具，后世却有不同的解释。第一种释为镇压纺车的砖头。清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二云：“余见今世纺车之式，下有木一纵一横，往往以砖镇之，或于纵木上，或于横木上，盖防其动 摇 也，岂 即 所 谓 纺 砖 乎。”此 处 显 然 以 后 世 的“砖块”来理解西周时的“纺塼”。周代虽然有“砖”的记载，却一直缺少实物佐证，目前可推测的是整个周代（包括春秋战国）还没有用于宫室砌墙和铺地的批量条砖、方砖，而且以砖块之分量也断然不会给初生的婴儿把玩。更何况纺车的出现要到西汉，关于纺车的文献记载最早见于西汉扬雄的《方言》，被叫做“繀车”和“道轨”。由此看来，释纺塼为压纺车之砖实乃想象之辞。第二种释为瓦片。南宋黄震撰《黄氏日钞》卷四云：“古说瓦，纺砖也。今所见纺无用砖者，而瓦亦与砖 为 二 物，恐 风 俗 古 今 不 同 尔。尝 见 湖 州 风俗，妇人皆以麻线为业，人各一瓦，复膝而索麻线于其上，岁久瓦率成坎。”黄氏认为“瓦”即屋瓦，并与乡间农妇纺织时所用瓦片相联系。妇女搓麻线的时候将一块瓦片置于膝头以防止搓伤，这种纺绩习惯一直延续到 现 代，４０年 代 初 福 建 莆 田 农 村 妇 女搓麻时也用瓦片置于腿上。然而，屋瓦之称瓦却始见于战国，《韩非子·十过》云：“裂帷幕，破俎豆，隳廊瓦，坐者散走。”《墨子·备突》：“为其门上瓦屋。”《周礼·考工记·匠人》：“葺屋三分，瓦屋四分。”据考古报告，陕西凤雏、扶风召陈西周建筑遗址中已经发现屋瓦，有学者认为“西周早期已经使用瓦片盖屋，其发明者即是周人祖先或西北地区其他部族的先民”。①。所以，说“瓦”用 来 搓 麻，是 可 以 成 立的，但是说 周 人 祖 先 已 经 将 屋 瓦 的 用 途 扩 大 至 搓麻，却没有足够根据。总之，以后世女子用瓦片搓麻来解释“载弄之瓦”的“瓦”，仍然是推测而已。第三种释为瓦形玉器。清代姚际恒于《诗经通论》中说：“瓦，《毛传》以纺塼解之……予又见三代古玉，长、阔寸许，如瓦形，或即是此，未可知也。”此处，姚氏对“瓦”的 理 解 实 际 仍 延 续 了“屋 瓦”的 思２５１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２０１４年第３期（总第２４３期）路，只不过以玉制屋瓦取代土制之瓦，尺寸、重量上或许可供婴孩把玩，但同样犯了以后世之“瓦”猜度周时之“瓦”的错误。以上释读似乎都难以成立。结合当代 的 考 古发现，许多研究者认为纺塼其实就是考古发现中大量出土的纺轮。本文亦认为，纺塼即纺轮可能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解释。二纺轮是现今的名称。在新石器时代及 商 周 遗址的考古发现中，纺轮大量出现，纺轮的形式多样，有扁圆形、圆锥形、锥台形、算盘珠形等，最常见的为扁圆形，大的直径在４至５厘米之间。“塼”，《集 韻》云“徒 官 切，同 團。”《说 文》“圜也”。《庄子》作“园”。《庄子·齐物论》“五者园而几向方矣”，《集韵》云“园”同“團”。“圆、團、圜”都是圆形的意思，说明塼为圆形之物，这正与“纺轮”的形状相一致。西汉末年刘向《说苑》卷十七《杂言》云：“子独不闻和氏之璧乎，价重千斤，然以之间纺，曾不如瓦砖间纺者。”以圆形之璧与瓦砖相类比，且也可以用于纺织，由此可知纺塼外形和璧相仿，都为圆形，内有一孔，与后世大量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纺轮正相符合。《朱子语类》卷八十一也云：“瓦……纺时所用之物。旧见人画《列女传》漆室，乃手执一物，如今银子样，意 其 为 纺 砖 也。”朱 熹 所 见《列 女 传》即《后汉书·列女传》，该传写曹世叔妻内助训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焉。他看到了瓦砖的图像，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反而用银子（马蹄形或圆饼形）来形容，越比越糊涂了，但可肯定那不是砖头也不是屋瓦，是什么呢？只能是纺轮吧。探究“纺塼”的形制，还可以从甲骨文“專”字构形上得印 证。《甲 骨 文 编》卷 三、二 三 载 有 的“專”字，形态有些许差别①，其基本形象可分为两种类轮②。笔者以为“ ”是甲骨文“專”字构形的关键部分、核心部分，最能表现“專”的状态。上面我们引用过，《集韵》等 书 都 将 塼（即 專）释 作“團”、“圜”、“圆”，也就是说“專”的主要特征就是圆形，是圆形三纺塼即纺轮，经过以上分析，基本已经释明，那么纺塼与瓦又是什么关系呢？是否像毛注“瓦，纺塼也”，瓦 即 纺 塼、纺 塼 即 瓦 呢？为 了 弄 清 这 条 注释，还得说说“瓦”。《说文》：“瓦，土 器 已 烧 之 总 名”。段 玉 裁 注：“凡土器未烧之素，皆谓之坯，已烧皆谓之瓦。”瓦实际上就是土陶器的总称，囊括了日常炊煮用具、饮食用具、乐器、礼器等多种器具。炊煮器 如 鬲、甑、鼎、釜，饮食器如盂、豆、盘、碗、盆等，建筑用陶如板瓦、筒瓦、砖和地下水管，都可以称作瓦。当 然，其中也包括了纺织工具纺轮。因为“瓦”所指广泛，所以单用“瓦”字，有时很难确指是哪一种土陶器，如《列子·黄帝篇》云：“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说的是用陶制品下赌注会比较轻松愉快，赌注越大对内心影响越大。又如《淮南子·说林训》云：“瓦以火成，不可以得火。”意为瓦器是用火烧成的，但烧成后不可再用火来烧它。这里的３５１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２０１４年第３期（总第２４３期）①②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甲骨文编》，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６５年版，第１３５－１３７页。参见陈维稷：《中国纺织科学技术史》，北京：科学出版社，１９８４年版，第１７页。语》记伶 州 鸠“以 乐 喻 政”答 周 景 王 问 曰：“夫 政 象乐，乐从和，和从平。声以和乐，律以平声。金石以动之，丝竹以行之，诗以道之，歌以咏之，瓠以宣之，瓦以赞之，革木以节之，物得其常曰乐极，极之所集曰声，声应相保曰和，细大不逾曰平。”这里的“瓦”是土 陶 乐 器，古 八 音 中 的“土”指 的 就 是 这 种 瓦器①，属于瓦 器 的 乐 器 有 埙、土 鼓、缶 等。《说 文》：“壎，乐器也。以土为之，六孔。从土熏声。”《尔 雅·雅乐》注，埙 乃 是“烧 土 为 之，大 如 鹅 子，锐 上 平底，形如秤锤，六孔，小者如鸡子。”鼓，先秦典籍中称为“土鼓”，用瓦作框，用皮革蒙两面，敲打和声。《礼记·明 堂 位》：“土 鼓、蒉 桴、苇 籥，伊 耆 氏 之 乐也。”土鼓起源于古史传说中的神农时代，商周时王宫专门设有掌土鼓的乐师，《周礼·春宫》：“籥章掌土鼓豳籥。”再比如缶，秦国一些地区常作为打击乐器。《说文》部首“缶”，又曰“（缶）所以盛酒浆，秦人鼓之以节歌。”《易·离》：“不击缶而歌。”另外，缶、鼓、钟、南等也可作礼器之用，如《礼记·礼器》云：“五献之尊，门外缶，门外壶。”除了这些常见的日常用品和礼乐用器，瓦还可以指陶制的动物形玩具。上古遗迹的考古发现中常出现土陶动物玩偶，如河姆渡遗址出土的猪、羊、鱼的小陶塑，虽然其作用是玩具还是有宗教意义的神祗形象难以判断，但已经具备了供儿童玩耍的基本功能。西安半坡遗址中出土的数枚圆锥体造型之陶制品，有 学 者 就 推 断 为 中 国 最 早 的 儿 童 玩 具“陶陀螺”②。值得一提的是甘肃玉门火烧沟出土的陶埙，多数放在墓主人的腰部或胸部，而且在儿童身旁放置的最多，这说明“夏代时的陶埙可能已被作为占卜祭祀等宗教祭祀活动中使用的器物，具有通神施法功能，同时也可能是当时儿童玩耍的玩具，更有可能是保佑未成年人的一种护身符”③。陶 制 玩 具汉代犹存，汉代王符在《潜夫论·浮侈篇》中提及可用泥做成车、动物的形状给孩子当玩具，所谓“或做泥车、瓦狗。马骑倡排，诸欢小儿之凡，以巧诈”。了解了“瓦”的含义，回过头再看《毛注》说“瓦，纺塼也”，我们不能不有所存疑。“瓦”指涉广泛，所谓土器已烧之总称，是抽象、一般的共名，而“纺塼”（纺轮）是具体、个别的专名，共名大于专名，一般不等于个别，两者之间是不能划上等号的。在《斯干》中，瓦可以释为纺塼，又为何不能为乐器、玩具、甚至小型的土陶用具呢？《毛注》“瓦为纺塼”说至少是需要上下文的暗示或映照的。另外，从诗作的内涵来看，将“瓦”解释为纺塼之后，再引申出此举是对女孩从小就灌输女子的纺织劳作意识，也未必妥当，因为《斯干》诗中“载弄之璋”、“载弄之瓦”乃对举关系，若对女孩进行纺织劳作教育，相应的对男孩就应该进行耕作、狩猎、战争教育，而诗中并无这种意思。诗作想表达的只是贵重的玉器和低贱的土制品（陶 器）的 对 比（正 如“床”与“地”、“裳”与“裼”对比一样），从而表明男女在家庭、社会中的不同地位。以玉、瓦比喻贵贱古已有之，后世同样沿用这种对比，如王充《论衡·对作》曰：“朱紫杂厕，瓦玉集糅。”瓦、玉 反 义 对 比，喻 善 恶 共 处。《韩 非子·外储说右上》云：“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千金之玉卮，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虽说玉厄不当，不如瓦器，其心中之意仍是贱瓦贵玉。同样的例子如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十：“比来抛砖引玉，却引得个坠子。”抛砖引玉，二者高下立现。后世所谓“宁为玉碎，不能瓦全”，更是将玉瓦对比上升到生死气节、道德荣辱的层面。说到这里，该如何注《斯干》“载弄之瓦”的“瓦”呢？我们以为用现成的“瓦，土器已烧之总名”就可以了。（责任编辑　宋媛　责任校对　宋媛　孟大虎）４５１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２０１４年第３期（总第２４３期）①②③“八音”是我国古代对乐器的统称。《周礼·春官·大师》：“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丝木韵竹。”“土”即土制乐器。参见王宜涛：《我国最早的儿童玩具———陶陀罗》，《考古与文物》１９９９年第５期。薛雷：《夏商陶埙研究综述》，《艺术百家》２００７年第５期。

说说《诗经》中的“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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